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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Memories.

 

 

 

 

 

禮拜三是午班和晚班，吃過中飯，還沒到休診時間我就先到診所來，不是有急事，而是在家裡閒的慌，想說早點來準備，想不到難得的早到，還有意外的驚喜。

 

 

 

 

 

「sunny，這是什麼?誰送的飲料?」

 

「哦~剛剛秀妍和她女朋友來探我們的班，送我們飲料和蛋糕…」

 

「唉噁，這麼甜膩膩阿她們~」

 

「我們也不差阿!!!」

 

「少肉麻!!!」

 

 

 

 

 

雖然說在工作上必須要很嚴謹，但我跟sunny偶爾來一下小肉麻，算是替生活增加情趣，只是苦了在旁邊的小賢。

 

 

 

 

「欸~孝敏，這麼早過來啊…」

 

「恩，希澈哥，我記得…今天早班是利特哥啊?怎麼換你?」

 

「哦~他說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所以臨時跟我換班…他晚上就會來了…」

 

「重要的事啊，他有跟妳說是什麼事嗎?需不需要幫忙啊?」

 

「沒有，妳也知道他這個人不喜歡講自己的事…」

 

「也是，那希澈哥你吃完飯了?沒病人了?」

 

「吃飽了，待會有病人再去就好，現在先來這裡吃蛋糕、喝飲料，聊天打屁!!!」

 

「喂~旁邊還有病人啦!!」

 

「知道知道，順圭阿，我跟你說，我跟我女朋友前幾天又吵架了…」

 

「又 怎 麼 啦 ~~~」

 

 

 

 

sunny邊裝藥邊跟希澈哥說話，互動模式看起來好像是很多次這樣過了。

 

 

 

 

「就是她偷看我手機，雖然我沒有什麼東西好怕她看，只是我覺得她這樣很不尊重我…」

 

「所以呢?是要我跟你女朋友說要學著尊重你，還是你想要我當和事佬?」

 

「唉，也不是啦，就最近我們比較常為了一些小事爭執，你也知道她現在住在我家，我爸媽還有我大哥大嫂本來就對這件事情頗有微詞，可是我是想說她自己在外面租屋又會多一筆開銷，那不如就搬來我家跟我一起睡，只是她三天兩頭跟我大嫂爭鋒相對，前天吵架時，那時候是晚上，我媽還敲我房門要我們早上再吵，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她溝通…」

 

「希澈哥，我覺得…會不會是因為住在一起的關係，距離近了，反而沒有那種親密感阿…」

 

「或許吧，只是覺得有時候會懶得說話，就這樣各睡各的，早上再各自去上班，吵架吵到都懶得吵了…」

 

「這樣講好像不太妙，你們沒有想要一起去旅行或是去哪裡挽回感情嗎?」

 

「想去玩，我們兩個時間也都配不上…」

 

「這樣啊…」

 

 

 

 

 

對於希澈哥和她女友之間的問題，我其實有很多想法想要建議他，可是，畢竟是他跟他女友的問題，我還是閉嘴會比較好，況且，當初希澈哥說要讓女朋友回來家裡住的時候，就應該要設想到和家人之間磨合的問題，其實我不覺得把女朋友帶回家是個好選擇。第一，女朋友和媳婦，兩者間的差別就在於，一個已經舉行過結婚儀式，是自己人，所以可以稍微放鬆的相處，另外一個則是客人，在相處上還是會客客氣氣，吃什麼啊、去哪裡，都會稍微的顧慮一下，然而，當女朋友在家裡住久了，多少都會跟家裡人有摩擦，這時候男朋友就應該要出面解決，而不是逃避或是躲著等時間讓它過去，要是現在就是這樣的態度，那以後結婚還得了。

 

 

 

 

我無意批評希澈哥的事情，只是既然是自己把女朋友帶進來，那就要想辦法解決雙方的不愉快，女朋友是自己的，一定是有想要把她變成老婆才會想說接她來家裡住，但是光是現在相處就出現一大堆問題，還未過門，妯娌之間就已經相處得很不愉快，先不要說是不是大嫂很難相處這類的話，還未過門，已經有不好的印象，那要是等到真的準備婚事時呢，我看，以後可有得喬了。

 

 

 

 

「那…我問你，你現在還愛你女朋友嗎?」聽完希澈哥的抱怨，sunny只有問這個問題，但是希澈哥愣了三秒後，從嘴中吐出讓我覺得並非真心的字句。

 

「愛阿，都那麼久了…」

 

 

 

 

說了愛，後面卻帶附加原因，因為時間久，所以不可能不愛，這樣的愛，我還真是難以接受。

 

 

 

 

現實中很常會聽到交往了五、六年，甚至到十年的都有，最後沒有修成正果，反倒是難堪的分手，理由不外乎是男生劈腿，愛上一個年紀比較輕的小女孩，或是感情淡了，沒有激情，只把對方當家人般，連吃飯也像是例行公事的規律，但這些都不是真正分手的原因，戀情交往久，本就會少於當初熱戀時期的激情，因為時間一長，彼此都太過熟悉，反倒會忽略以往最在意的對方的心情，然而，這不就是夫妻的寫照嗎，自己的父母不都是結婚起碼三、四十年以上，如果因為用時間長來說不愛，那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我不覺得希澈哥不愛他的女朋友，只是他對於現狀的無奈全部反射在女朋友身上，不想處理，也無力去解決，只好在這裡跟我們抱怨，發洩發洩。

 

 

 

 

午休過後開始看診，戴上口罩，又開始忙碌，病人們接續的進來，還好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順順利利的看完病人，然後下班，晚上是美英和sunny的班，看她的臉應該是已經跟泰妍和好，笑臉迎人，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甜膩膩，情侶嘛，吵架歸吵架，但其實還是很愛對方。

 

 

 

 

「sunny，我先回去囉，你騎車小心~」

 

「好~等你到家跟我說一下哦!!!」

 

「好~~」

 

 

 

 

本來明天沒有我的班，照理講我應該是要到sunny去睡，可是下班前，媽傳了訊息來，要我下班後趕快回家，沒有明講要幹嘛，但我也不好意思說我今天要去同事家睡，只好跟sunny說抱歉，趕快開車回家。

 

 

 

 

「媽，你在等門嗎?以前都不會這樣的阿…怎麼了?」

 

「孝敏…你還記不記得你大伯…」

 

「大…大伯嗎?我記得，怎麼了…」

 

 

 

 

媽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的樣子，讓我想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想不到卻聽到久未聽見的稱謂。

 

 

 

 

「他今天來家裡找我…說了一些…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的話…」

 

「大伯來家裡幹嘛，跟你說什麼?」

 

「他說我沒有盡到孝道，爺爺過世了，我們也沒有回去看他，然後在世時還沒有盡到照顧他的責任…可是，自從你爸過世後，他們就沒有來關心我們啦!!!憑什麼說這樣的話，還要我拿錢!!!!!」

 

「爺爺…過世了嗎…」

 

「恩…前天在醫院過世，他今天是特地拿訃聞給我，順便數落我一番…」

 

「媽，不要管大伯說什麼，爺爺過世，我回去就好，你就不要回去，沒必要這麼委屈，況且，你也已經委屈很久了…」

 

「可是，他都這樣說了，你覺得我能不回去嗎…」

 

「聽我的話，媽，既然當初他們要斷，那我們就斷乾淨，可是我還是跟他們的姓，在道義上，還是必須要回去祭拜，但你不一樣，既然當初他們選擇忽略你，那現在也不用假好心，反倒被他們欺負得更徹底…」

 

「可是你…回去會不會被說閒話?」

 

「不用擔心，我可以應付，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了!!!」

 

「那你…明天回去看看吧…」

 

 

 

 

這句話，我不知道媽是以怎樣的心情在跟我說，從她臉上，依然看得出來對當年的怨恨還有心結，即便已經十年，心裡的傷，永遠難以諒解。

 

 

 

 

隔天，我穿著黑色的衣服配上牛仔褲，獨自開著車往爺爺家的路上前進，雖然只有短短十分鐘的車程，但對我來說，卻是第一次努力的要跨越這道歷經十年的鴻溝，熟悉的景象一一映在眼前，小時候的回憶全部湧現，這裡是我的童年，是我美好的假日時光，卻在不知道哪時候，將它封鎖在心深處，直到現在不得已要回去，再一次地將潘朵拉的盒子給打開。

 

 

 

 

潘朵拉打開盒子，出現無數的疾病和災難，可是最後卻留下了希望，然而，我的潘朵拉之盒，剩下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當車子緩緩駛入古厝，藍色的棚子顯示這戶人家正在治喪，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滴落，可是當我看見久未見的奶奶以及放在靈堂上的遺照，還是，忍不住啜泣。

 

 

 

 

有太多太多的不捨、難堪、憤怒、埋怨衝擊著我，十年，十年來的酸楚讓我忘了這些曾是對媽說過難聽話的家人，在熟悉不過的環境，以前曾到處亂跑的地方，如今都變成了什麼樣，我還沒有講任何一句話，就已經哭到全身顫抖不已。

 

 

 

 

「先來給阿公上香吧…」

 

 

 

 

二伯母對我這樣說，堂哥點了一支香給我，旁邊站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應該是堂嫂吧，什麼時候結婚的，我不知道。

 

 

 

 

「孝敏…」

 

「二伯…」

 

「你們…好嗎…?」

 

 

 

 

一句好嗎，再度打中我的淚點，可是我不能哭，不能在她們面前哭，我曾發誓，絕對要過得很好，向他們證明，即使沒有他們，我跟媽兩個人也能夠生活得很好，如今，我成為醫生，有了車子也有一筆為數不小的存款，日子過得很自在，這就夠了，可為什麼，聽到那句好嗎，我的心酸酸的…。

 

 

 

 

「我很好，一切都好，謝謝關心…」

 

「那就好…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我現在是醫生，在家裡附近的診所工作…」

 

「這樣啊…」

 

 

 

 

我努力忍住淚水，冷靜的回答二伯問我的問題，因為我的到來，所有人都把焦點放在我身上，不管我認不認識，大家都看著我。

 

 

 

 

沒有其他原因，只因為，我像極了過世多年的爸爸，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懷念的神色。

 

 

 

 

我沒有主動找誰交談，堂哥堂姊都和我年紀相差一大截，身旁站的老公老婆我都沒有見過，生的孩子我更不知道誰是誰，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大家，然後默默摺蓮花。

 

 

 

 

十年前，爸爸罹患癌症時，媽跟爸爸這邊的親人就不斷有口角，對於阿公和阿嬤也是頗有微詞，當時的她要上班，爸爸住院時，我就沒人照顧，她一個人天天家裡和醫院兩頭跑，最後卻變成害死爸爸的兇手，這要媽怎麼能夠接受呢。

 

 

 

 

癌症，通常是因為病人長期有不良習慣所造成，或是家族有遺傳因子等等較為明顯的主因，但是爺爺都把死亡的錯怪罪在媽身上，認為是她沒有照顧好爸爸，才會讓爸爸得到不治之症，最後依然沒能存活，尤其是大伯，不是很能體諒，對我們講話也是酸言酸語，在我爸過世之後，我更看清何為”人在情在，人亡情亡”的道理。

 

 

 

 

我曾幻想過無數遍再度回到這裡的場面，包括因為長輩的過世才回來，當時的我，非常地替媽抱不平，在心裡暗自發誓即使爺爺奶奶過世，最多就捻香走人，只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當初的恨早就消失無蹤，心裡有的只有悵然，面對這一切，似是而非，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親人，冷漠的悵然。

 

 

 

 

「孝敏…」

 

「奶…奶奶…」

 

 

 

 

從前奶奶對我噓寒問暖的景象一一浮現在眼前，可是十多年沒有喊過這句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喊出來。

 

 

 

 

「你過得好嗎…奶奶…很想你…」

 

「很好，我過得很好…」

 

「那你…以後能不能...多回來…你實在是…很像你爸爸…」

 

「我上班也很忙…再找機會吧…」

 

「是嗎…那你…」

 

「對不起，我下午要上班，先走了…」

 

 

 

 

沒有聽清楚奶奶要繼續問什麼，快步走向車上發動引擎離開，或許有些人會覺得我這樣很不禮貌，但我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

 

 

 

 

「媽，我現在回到家了…」

 

「怎麼樣?他們有沒有刁難你?還是說話來挖苦你?有沒有事?」

 

「沒有，我沒有跟他們說到話，只有捻香拜一下就走…」

 

「這樣啊，那你有沒有去看你爺爺…」

 

「我不想去，也沒必要去看…」

 

「這樣啊，那你…那你中午要吃什麼?要我買回去嗎?」

 

「不用啦，你午休時間只有一點點而已啊，我自己會用來吃，不用擔心，先跟你說一下我回到家這樣…」

 

 

 

 

掛斷電話，我躲到房裡一個人嚎啕大哭，像是要把這十年來夾在媽和爺爺之間那種難解又複雜的情緒全都發洩出來，可能我媽以為我當時還小，不知道事情，但其實我都知道，也都看見她受委屈被誤解的那一面，可是那時候我還沒有力量，沒辦法保護媽，所以只能畏縮在一旁，看著媽把苦吞下。

 

 

 

 

咬著唇，看著牆上放著的全家福照，爸爸的臉依然笑得燦爛，他不知道這幾年，我們過得有多辛苦，龐大的醫藥費壓得媽喘不過氣來，直到我畢業，有了工作後，情況才稍微好轉，而二伯的那句”好嗎”對我來說，似是諷刺，又像是常態性的問候，不帶有任何一絲的情感。

 

 

 

 

要不是爺爺過世，我想我也不可能會回去，我媽也不會讓我回去，就算要回去，也不會是現在。傷害得太深，我們又不願先開傷口來治癒它，只是讓它慢慢的爛掉、結痂，然後爛掉、結痂，沒有辦法完全好，因為我們根本沒想過要好起來。

 

 

腐爛的水果，如果沒有趁早根除，只會一直爛下去。

 

破損的回憶，固執地不肯讓它去，就只是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