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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Farewell.

 

 

 

 

 

「媽，如果…我是說如果哦，如果我先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呸呸呸，不要亂講話，什麼死不死的，觸霉頭，在亂講什麼，今天上班心情不好哦~」

 

「不是啦，只是有感而發嘛~」

 

「有感而發可以對我說我愛你，少給我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拜託，每年的父親節和母親節我都說我愛你，平常沒事也會講，聽不膩哦!!!」

 

「哪會聽膩啊!!真囉嗦~」

 

「你才囉嗦呢…」

 

 

 

 

 

我在媽的房間裡躺著跟她閒聊，偶爾，我會像個小孩子在她旁邊打轉，逗逗她，讓她受不了我，也有時候會這樣躺在她的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去完養老院後，沒幾天就是爺爺的告別式，那天，來了很多人，西索米的來了很大的陣仗，我不知道告別式的主籌畫人是誰，但是看見這麼鋪張的陣仗，不用想也猜得到是大伯做決定。

 

 

 

 

以前，爸在生病時，不管是住院要住幾人房，還是用什麼最新的標靶藥劑，或是吃的用吃都要管，但他又不是出錢的那個，講話卻是最大聲，難道是因為老大的關係，有天生的領導氣質嗎，當然不是，他只是對別人頤指氣使慣了，不知道尊重這兩個字該怎麼寫。

 

 

 

 

總之，那天我都默默站在後頭，看著主持人完成整個告別式的流程，我沒有流淚，比起相隔十年後回到這個地方的那種激動之情，現在看到這麼華麗的場面，我實在是哭不出來，即使音樂演奏的再悲傷，我也只當笑話看。

 

 

 

 

可能有人會覺得我很不禮貌，畢竟是在喪禮，這樣對死者一點也不尊重，但是過世的人是我的爺爺，一個生前連我的名字都念不太出來的人，又何必在死後假惺惺的表現出尊重，算了吧，我連虛偽都懶得偽裝一下，沒有人在乎，我幹嘛要為了不重要的人隱藏自己呢。

 

 

 

 

 

整場葬禮我都在旁默默觀看，二伯哭的很難受，大伯則是表現出高高在上的模樣，有哭嗎?我哪知道，可能在儀式開始前有先滴個眼藥水裝一下，至於姑姑，不予置評了，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沒必要多看她。

 

 

 

 

當棺木抬出放到靈車上，心中忽然有種輕鬆的感覺，或許，要不是因為爺爺的過世，我不會有回來這裡的一天，也不會有把自己的心結放手的這天，看著車子緩緩離去，人們逐漸收起哭喪臉，轉為一種輕鬆的態度互相交談著，台灣人的歡喪喜慶常是把遠在其他地方的家人拉近距離的時刻，不管是結婚互相的道賀，或是喪禮上互相的打氣鼓舞，這些時候都會拉近親戚間的感情，但好像也只有在特定時候，我們才會表現出一條心的感動。

 

 

 

 

爸爸那時候可能也是這樣，當我們上車後，原本哭泣的人們瞬間輕鬆，有說有笑，雖然不太可能馬上樂開懷，但是起碼事情都結束，壓力也暫時告一段落。

 

 

 

 

之後的事情就與我無關，各式各樣不認識的長輩們紛紛往預定好的餐廳移動，堂哥堂姊們攜家帶眷的往停車場走，而我彷彿是個陌生人般一個人佇立在那，靜靜看著曾經熟識又不是很了解的人彼此在客套寒暄，但我明明是他的孫子阿。

 

 

 

 

「孝敏…」

 

「二伯母…」

 

 

 

 

二伯母沒有跟著送葬的隊伍去到火葬場，因為她也是個癌症患者，但是很幸運的是，她努力活著，沒有被死神召喚，也因為了解到癌症是多麼難熬的一種病，在爸爸生病期間，給予最多幫助的就是她和二伯，因為曾經歷過，才更能夠感同身受的去對待，我對於二伯和二伯母內心是無限的感激。

 

 

 

 

「待會…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不用了，我今天只是來參加告別式而已，並沒有打算要留下來吃飯…」

 

 

 

 

傳統喪禮習俗上，當告別式結束後，主喪家要辦桌請來參加喪裡的至親好友吃飯，意味著跟往生者的緣分已盡，稱之為散緣桌，但是現在大部分的人都直接訂好餐廳，不太會自己煮飯，畢竟已經勞心勞力好幾天了。

 

 

 

 

「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好久沒有跟大家一起吃飯了…」

 

「二伯母，沒關係，既然都這麼久沒跟大家一起吃，就表示不差我一個人…何況，我也不想掃大家的興…不必勉強…」

 

「孝敏阿，我知道你是還在氣當初的事情，可是你都這麼久沒有回來了，難道不想要多陪陪奶奶嗎?她都已經90歲了…」

 

「二伯母，既然你都知道我還在氣當年的事情，又為什麼要強逼我去吃這頓飯，要我回去陪奶奶呢?你明知道我跟我媽需要的不是這些，而你身為癌症病人，我相信你也很明白當年爺爺奶奶和大伯對我們所做的一切傷害有多深，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都過了這麼久，仇恨也應該要放下…」

 

「放下?我沒有仇恨你們，如果有的話，我今天就不會以家屬的身分站在這裡送完爺爺最後一程，我什麼感受都沒有，所以也不要說奶奶很可憐之類的話來說服我，明明我們家就離這裡只要十分鐘的車程，但他們…一次，連一次也都沒有想要來看過我跟媽媽的意思，"一次”也沒有，二伯母，你說…我現在應該要回來嗎?我來參加葬禮，已經是很仁至義盡了…」

 

「孝敏…你…你看在伯母我…癌症復發的面子上，多回來好不好…」

 

「二伯母你…癌細胞擴散了嗎?」

 

「恩…前一陣子忽然又吐又拉，胃口不好，還一直覺得身體很怪，想說回去檢查看看，想不到真的是復發…」

 

「那…現在呢?報告上怎麼寫?」

 

「原本已經抑制住的癌細胞從大腸慢慢開始擴散，現在已經到胃，醫生說要早點安排時間切除掉，不然會擴散的更快…」

 

「胃嗎，那這樣就會剩下半個胃在運作了…」

 

「孝敏，你是醫生，應該也很清楚復發後能復原的機率有多小，所以就算是完成伯母的心願好不好…」

 

「二伯母，這不能混為一談，即使復發，也還是有治癒的機會啊，何況醫生評估只要切除胃就能暫緩惡化，表示其實沒有你想那麼糟糕…可是我不一樣，揪在心裡十年的結，不是說爺爺死了，我就會忘記，沒有，不可能，他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你說…我回來要用什麼樣的臉來面對奶奶…」

 

「可是奶奶年事已高了阿…」

 

「所以呢?我就要因為奶奶年事已高，一腳已經踏入棺材的理由，回來這裡?那我媽怎麼辦?我媽的委屈誰又能理解呢?當初你們對她說的話，我猶言在耳，對她得傷害，我難以忘懷，她是我最親愛的媽媽，卻被你們這樣傷害，我不怨恨這個大家庭重男輕女的想法，但我氣你們曲解我媽對我爸的照顧和愛，更恨你們把死因歸咎於我媽的強勢，這一切毫無根據的說法，二伯母，你說，對我媽公平嗎?」

 

「…」

 

 

 

 

 

二伯母看著我說不出話來，說我咄咄逼人也好，說我愛計較不留情面也罷，我只是覺得，如果都沒有想過我媽受的委屈，就要我回來陪伴年邁的奶奶，這對我媽來說是否欠缺公平，當初的一句害我爸死，讓她哭了多久，怨了多久，都沒人知道，只有我，我要吸收她的情緒，我要安撫她的心，那我呢，我只能勸自己想開一點，不要去計較這些，也不要想著要再回來這裡。

 

 

 

 

即使我先前曾經懷念過這裡，可是為了我媽，這個傷心地還是少來為妙，她只剩我了，如果我沒有跟她在同一陣線，她會有多孤寂失落。

 

 

 

 

「我懂了，伯母也不勉強你…希望你…跟你媽過得很好…」

 

「我們會的…十年來都是這樣過，不會因為爺爺過世而有所改變，更不會因為這樣我就會回到這…」

 

「好好…好好照顧自己…」

 

「二伯母你也是，即將要動大手術，還是多吃多休息儲存體力，其餘的事你就別擔心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

 

 

 

 

高傲的抬起頭，堅穩的踩著步伐，剛剛的那番話相信在場的人都有聽到，反正我也是刻意要說給他們聽的，當初的所作所為，事到如今，該要付出一點代價，我不是不想念奶奶，也不是不曾盼望會有回復到以往的那天，可是，這一切都是我天真的想法，當我爸過世的那一刻，所有情緣全都斷得乾乾淨淨，沒有人關心我們過得好不好，沒有人擔心我們錢會不會不夠用，沒有人知道我們之後的生活，沒有人完全沒有人來找過我們，現在居然要我找時間陪奶奶補償這十年，呵~除了可笑之外，我想不到該怎麼形容。

 

 

 

 

我開車回家，在路上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回家後媽會問我，但我並不想要讓她擔心就是。

 

 

 

 

至於二伯母的病情，在告別式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聯絡了。

 

 

 

 

「孝敏，你今天哪根筋不對啊，要請我們吃陶板屋…」

 

「對阿，中樂透哦~哈哈哈」

 

「喂~黃小姐和鄭小姐，請問我平常是有多小氣阿，用得著這樣挖苦我~」

 

「哈哈哈~難得嘛，想說你一向很努力在省錢存錢，想不到會找我們來吃大餐，不挖苦一下不習慣，你說對不對啊，美英~」

 

「沒錯沒錯~哈哈哈哈!!」

 

 

 

 

禮拜四晚上，剛好我們三人都沒有班，我招待美英和秀妍一起吃飯，我也想要找小賢來，可是沒辦法她要上班。

 

 

 

 

「最近有哪部電影好看阿，我記得臉書上很多人都是放那個猩球崛起2耶，我們改天找時間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跟允看過了，真的蠻好好看的!!!」

 

「唉唷，鄭秀妍你真的很不合群耶!!!」

 

「拜託，我哪知道你現在要約我看電影啊!!!!」

 

「那…不然看海克力士，去欣賞巨石強森的肌肉!!!!!!!」

 

「噁~肌肉男好噁心，美英阿，去欣賞男性的肉體你家的不會生氣嗎?」

 

「哼!!她哪敢生氣，管她的，還是…要去看小叮噹，最近也有新的電影版上映哦!!!!」

 

「黃美英小姐~請問你幾歲啊!!!況且我覺得花錢看卡通片好不值哦，我不要!!」

 

「吼~秀妍你很伺候耶，孝敏你說看看有什麼想看的電影?」

 

「恩…有一部叫做生命中的美好缺憾，我蠻想看那部的…」

 

「那部是在說什麼啊?」

 

「就是一個得到癌症的女生，一直把自己想成是拖油瓶，不願意接受男主角的愛，在愛情和抗癌路上的心路歷程，不過我看簡介是說片子不會太沉悶，是用比較幽默的方式在演…」

 

「哦~果然是孝敏，想看的片子感覺很有深度…不像秀妍，可能看到最後就睡著了!!」

 

「黃美英你找死…」

 

「哈哈哈哈哈~~~~」

 

「不過，要是…我們是女主角，得了癌症，被醫生宣判死期快要到了，你們會怎麼辦啊…」

 

「我啊，我會跟允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沒有遺憾的走完最後一段路…」

 

「那美英你呢…?」

 

「我應該會哭哭啼啼，每天都跟daedae說我不想死，想要陪在她的身邊…」

 

 

 

 

他們倆個說的方式，確實很有個人作風，而我呢。

 

 

 

 

「孝敏那你呢?」

 

「我啊…我應該…會提早安排我的身後事，包括我的財產該怎麼分配，名下的動產和不動產該怎麼處理，車子要給誰，骨灰要放在哪邊，辦喪事要盡量簡樸，不要花太多錢，盡力的把這些事情預先處理好，這樣…當我真正的過世，我媽就不會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做，被葬儀社的人牽著鼻子走，被坳了一堆冤枉錢…」

 

「孝敏…你真的…很替人著想…」

 

 

 

 

原本歡樂的氣氛，因為我提的問題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而我，則是陷入到我將死的情況裡，莫名其妙的就掉下淚來。

 

 

 

 

「嗚嗚…」

 

「孝敏，怎麼了?怎麼哭了，你不是隨口問問的嗎?怎麼哭了啦…」

 

「對阿，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我們也會想哭…」

 

「嗚…美英…秀妍…我不想死…我不想要看不到你們…嗚嗚…」

 

「不要哭不要哭，你不會看不到我們的，剛剛那是在假設，假設的!!!!不要當真!!!」

 

「對阿，孝敏，不要當真，剛剛那些都是我們在幻想以後，我們並沒有真的遇到阿，不要難過…」

 

「嗚嗚…我不想死…真的…真的不想…離開你們…嗚嗚…」

 

 

 

 

不知為何，我的眼淚一直流不停，整個人都陷入極度低迷的氛圍裡，只想哭，只想要逃脫，卻越陷越深，卻哭越覺得這快要變成現實。

 

 

 

 

 

夢境裡的人生，為什麼我覺得這麼真實?

 

 

 

現實中穿插的夢，怎麼如此銘心刻骨?

 

 

 

是夢嗎?

 

 

 

抑或是

 

 

 

這才是我的人生呢…?